感谢 @雪球yuuki 和 @♥RS♥ 特别详细全面的科普！

不过最后还是写了算不上僵尸的非专业僵尸设定，当普通志怪看就行了，大概（。

其实是个喜剧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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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七月十二日

起因是来替两个月前去世的堂叔父整理山间的旧宅。

 

堂叔父是个颇为奇怪的人。他乃家中独子，生活也算是衣食无忧，然而甫一成年却离开东京转去支援三重县一个小山村的建设。没几年又在村子里同出身四国的叔母结了婚，两人遂安居林间。

高峯对于这个素未谋面的叔父可以说是所知寥寥，只晓得他膝下无子，后半生似乎在从事志怪文学的研究，就连同叔母两人双双离世一事也怪蹊跷。

本来是与他毫无相关的事情，谁知道兄长的一通电话却把他差遣了来。

说是三重县最近推进山林保护工程，部分民居要迁移改造，正点了他叔父这处偏远的旧宅。现在房子没了主人，留下的东西也无人打理，但铲车一下子给推平，于情于理也不合适。于是村长只好四处打听，终于寻到了住在东京的高峯家，想让他们作亲属的来拿主意。

 

高峯接到电话的时候，正在帮母亲运番茄和青瓜。“……哈…三重县？那是哪儿？”他肩膀夹着手机，着实吓了一跳。

“你只要知道是挺远的地方就行了。不好意思啊翠，要不是这周有个重要的案子要查，我就亲自去了。车票已经给你买好了，那边的村长纪国先生也会亲自帮你打理，这周抽时间去一下吧。”

“……等…那蔬菜店…”

“放心我会叫你嫂子这周去帮忙照看一下的。”

 

他挂了电话，抱着两箱子蔬菜在大太阳底下站了一会儿。

……这算什么事儿？

 

 

-七月十五日

高峯路上辗转三次，最后是乘着乡间每两小时一班的巴士颠簸进山村的。

到时已是傍晚，村长的女儿亲自来接。他本就认生，再加上晕车的后遗症，踩着余晖下的薄影子跟在对方身后，一路上恹恹的，一句话没说。

村长见自己来了长舒口气，半倚在桌前画山林的简易地图，又从布包的果篮里抓了把瓜子散在桌子上叫自己随意。里屋传出来藤本二三吉咏的一首邦乐——春雨：“我是莺你是梅，待我恢复自由之身，便能行我之意志……”他听得昏昏欲睡，被这才翻新过的老房子里的香火气一熏，已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。

饭后，高峯谢绝了村长家人的酒局邀请，提着露营电灯，沿着羊肠小道走进了林子。本就是不大情愿的事情，他想着速战速决，也好赶快回到东京。

叔父叔母所住的是个一层的民宅，不算大，但窗多，想来晴日时采光应该也不错。

他先站稳脚拜了几拜，心里念几句客套话，才轻手轻脚生怕打扰什么似的进了门。高峯自幼就信些别人口中莫须有的东西，妖神鬼怪，五行命数。所以现在独自一人在这深山老林是非地，脑子里全是山神天狗、孤魂野鬼，兀的就头皮发麻。

他将室内所有灯都打开，顺着墙高的书柜，从外走到里。走进储藏室却觉得浑身凉嗖嗖的，像是哪儿漏风。他提着灯四处查看，发现旧毯子后掩着扇门。

 

——这就很可怕。

 

高峯一遇麻烦事儿就习惯自怨自艾，他开始思考为什么自己要被遣到这种地方，心里把父亲兄长埋怨一圈儿，越想越委屈，眉头发酸。他想打退堂鼓，但方一转身却觉得冥冥之中有股力量在牵引着自己，若是离开便浑身不舒服似的。

他很少好奇心作祟，此刻便更觉得莫名其妙了。

身材高大的青年人低头从兜里掏出手机——没信号。“……呜啊，这也太糟了吧。”他心一横，干脆破罐破摔，嘶了一声，只堪堪伸出一根手指头去拨弄门锁。

门吱呀一声开了。

他吞口水，确认逃跑路线万全，才迈着发僵的双腿走进去。

半地窖构造的屋子却没有想象中阴森，唯一不足便是弥漫着股海边的腥气。房间空荡荡，没有任何家具，只几扇绘着大和绘的屏风拢着个看上去年代久远的大箱子。

地窖没装灯——高峯摸了一圈没发现开关，只好提着灯摸索过去。

感觉这箱子里会藏着叔父什么重要的或者见不得人的秘密。

高峯抽抽嘴角，想着早晚也要处理叔父这些遗物，便自作主张把箱子上的封条给撕了下来。他屏住气息，用双手将箱子掀开，也不管东方西方，阿弥陀佛上帝保佑山神开恩各念一通。

 

“……唔呃！”

 

箱子里的东西吓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，连惊叫都叫不出来，声音就堵在喉咙中，一股腥甜。他双腿发颤，血液像是立刻抽干凝固似的，浑身冰凉。

——那是个人，应该是人，还是个年轻人。

高峯大口喘着气，又突然屏息不敢出声生怕惊动他。他只瞥了一眼，却看得清清楚楚，那人身着繁复的古着，帽上贴着张符咒，颈间垂着朱带碧珠，面色苍白，就连薄唇也毫无血色。

 

露营灯摔在地上，咣铛一声。

 

高峯被自己吓了一跳，哆哆嗦嗦摸出手机，发现屏幕还亮着——两只自己养的垂耳兔，此刻看来真是格外治愈。他终于缓过来一点儿，脑子却还是团浆糊，连叔父杀人藏尸这种离奇的剧情都想了快5集，最终他得到了个结论——先报警。

然而就在他刚想借力站起来时，箱子里传来了衣服布料摩挲的微响。有只手攀上了箱子的边缘，乌黑的指甲衬得那层面皮更惨白几分。

 

“……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！！！”

 

方才还在沉睡的年轻人此时却已经坐起了身，他神色迷茫，环顾四周。“……？？？”他似乎想说话，但是嘴唇开合却嘶嘶嗡嗡如破败的风箱。

 

高峯哪儿还管得了三七二十一，想到自己马上可能就要成了这山妖的盘中餐，只顾得双手抱头一通尖叫。“啊啊啊啊啊啊！别吃我别吃我别吃我……”

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降临。

又兴许是喊得累了，高峯只得安静下来，从指缝儿里看那人。

对方仍旧坐在箱子里。那双眼白灰暗、眼瞳却水亮的眼睛盯着自己一眨不眨。他可能终于找回声音，咕咕哝哝，“……是……你……唔…叫我……吗…呜呃…翠……是你……吗……”

 

高峯被这么一问，差点儿哭了，赶紧摇头。

以前他可是做过在线测试的，自己的召唤兽应当是长着长耳朵的可爱精灵才对！

 

——但现在他却被告知是自己叫醒了这个沉睡许久的僵尸。

 

“……是改造僵尸。”僵尸本尸这么纠正自己，他摸摸喉咙，遂双手扒着箱子边缘，一副不敢伸足走出来的模样。高峯后知后觉，才想起来这箱子可能是他的棺材。

“如果是普通的僵尸是不能自由开口说话的，而且恐怕我在看见你的一瞬间就会扑上去了。”

“……扑上来做什么？”

“哈哈哈，瞧你，”他的笑声很是沙哑。又虽笑着，面容却没什么额外的表情，如一张白纸。“你是人类，自然是吃你了。”

高峯对僵尸没有什么了解，唯几次涉及也就是学校万圣节的试胆大会。他现在想起来，僵尸确实是会吃人的，这比他以为的山妖还吓人。他动了动四肢，发现身体早就僵住不听使唤，“……不、不好意思，呃……僵尸先生……”

“我叫千秋。”

“……千秋桑，我…其实并、并没有叫醒你的意思，你可以…躺回去继续睡觉吗……？我保证转头就跑绝不回来打扰你第二次。”

他借着露营灯的光亮捕捉到僵尸眼中一闪而过的困扰和神伤，只这简单一瞥，却是灵动十足、情绪万千，让人很难将其与腐朽数百年的灵魂相联系。

“你无意叫醒我，我却一直在等你。”

 

高峯这下是真的哭了。

这算什么，命数里逃不掉被僵尸吃掉的吗。

 

谁知那僵尸见状却是比谁都焦急，赶忙柔声哄起自己来。“我不会…不会伤害你的。只是…你既然能叫醒我，便证明你是高峯……家的后人，是我一直在等的人。”他仿佛在斟酌遣词，眼睑低垂，“你的先祖……也便是将我改造成如今这般模样的道士。他死后我就陷入了沉睡，时间流逝，几番轮回，如今便正是你这代后人……”

“等、等等，”高峯吓得头脑僵死，捕捉到其中一个华点，“……什么意思？按、按你这么说我还有中华血统？”

“那我就不知道了。”他眼神闪躲。

“……但你怎么知道要找的人就是我？”高峯听了这么一通下来只觉得对方在编故事。他没放弃，擦干眼泪，哆哆嗦嗦继续问道，“……说是高峯家的血脉，我…我这一代家里可是有两个男丁的，万一你等的人是我哥哥呢？”

坐在棺材里的僵尸先是怔了一下，遂皱起眉毛瞪着眼睛，啊啊几声欲言又止，写了满脸的无辜。要不是见他青白的皮肤和眼下病态的潮红，知道对方一个“死人”，也没什么道理可讲，高峯差点就以为自己这是说错了话，要心生愧疚了。

这一番你来我往颇为怪诞的对话下来，高峯却早已被吓到极点，物极必反，浑身经脉都得到了疏通，腿不冷了，手也不抖了。他突然反应过来，最开始千秋的确是叫出了自己的名字的，那么也就是说——

 

“……你是真的在等我？”

 

毫无生气的人立刻点了点头。他这么一动，帽穗、咒符和珠链便齐齐随着抖了几抖，看上去甚至有种诡异的可爱之感。

“……真的没有骗我？真的不会吃我？”

“你到底怎样才会信我，真是太让我伤心了。”千秋突然做捂胸口状，一脸痛惜。

“……”高峯被这夸张的演技弄得终于没了脾气，觉得对方要是真想吃自己，也不会愚笨单纯至此，便叹了口气，随口指点，“捂得位置高了，往下，往下，再往左边一点儿。”

可能是筋肉血脉都死去了罢，被这么一拆穿，对方倒也丝毫没尴尬——毕竟他早就做不到脸红心跳了，“哈哈哈，不好意思不好意思，”他终于笑了起来，勉强扯着早已不能轻松活动的皮肉，“好久没摸到过心跳了，忘了在哪儿了。”

 

 

-七月十六日

僵尸自告奋勇，说要帮忙一起收拾叔父的旧居。

但他虽接受过改造可以在白日里行动，却还是畏光得厉害，非要将窗户都堵死，障子纸门再加上一层防护才能安心从棺材里爬出来。

 

高峯其实还是怕他怕得厉害。

纵使心里知道千秋大概不会伤害自己，但对方到底还是个常理之外的存在，只要一靠近自己，便携着寒气和阴气，惹得他昨晚做了整整一晚上噩梦。他总担心哪天一醒来，迎接自己的便真是梦里那足以咬断人脖颈的大长獠牙。

他是后来才知道千秋从未见过他的叔父。

高峯本以为他堂叔父之所以如此古怪难捉摸，其原因想必与僵尸口中所谓“高峯家的血统”脱不了干系。但谁知他叔父虽深谙高峯家的秘密，隐居深山几十年，研究志怪、法术，却没能唤醒过哪怕一次这年轻的僵尸。

 

“翠你很热吗？”

对方解释说高峯家世世代代，若是只叫姓氏便会搞混，便坚持只叫自己的名字。

他凑过来，抬眼看着自己出了一层薄汗的额头。房间被僵尸捂得严严实实，在7月的暑天里便更添了一份闷热。高峯小口喘着气，距离这么近，甚至嗅到对方身上林间雨后苔藓的潮湿咸腥的气息。

 

“我帮你冰冰。”

 

高峯的额头被千秋抚过，手被他捧着，跟着就全身打了个哆嗦。他心想这哪儿是防暑降温，那双苍白发青的手简直是寒气逼人。但他却不好挣开。

对方就那样小心翼翼，跟捧着新生的雏鸟似的，生怕一个用力就下了重手。

高峯偷偷看他，瞧他青白的面色，深陷的眼眶，虽远谈不上死气沉沉，但还是缺乏与他年龄相应的生机。

千秋虽然会打趣几句，但到底已经不是该存在于此的生命。他只是失去生前记忆的的枯萎躯干，连亡魂都算不上。

高峯想不明白自己的先祖为什么要改造这样一具尸体，让他夹于阴阳两间，徘徊数百年。带他回到故乡，让他就此安眠难道不是能给予他的最好的结果吗。

他突然有点儿同情起他来了。

 

 

-七月十七日

上午十点，高峯被叫到村长办公室，接了通负责民居改造的建筑事务所的电话。

他这两天一直窝在叔父的旧宅收拾东西。只有吃饭时间才踩着羊肠小道回到村子，和村长女儿养的三毛猫坐个一前一后，吃才从田里收获的新鲜蔬菜。所以现在突然又重新接触到现代科技，顿时快要热泪盈眶。

事务所的负责人听声音是个干练的女性，对方在电话里跟自己解释了一番房屋拆除的过程以及迁移的新地点，至于之后如何打算，是卖还是出租，都可以再联系他们公司下属的中介。

高峯一一应下，之后又站在村子的幼儿园前看了会儿小孩儿玩耍，才沐浴够了人间的烟火气似的，恋恋不舍回到山间。

 

他回去跟僵尸讲了一下建筑事务所的安排，最终捧着对方沏得热茶——他明明那么怕火，究竟是怎么烧得热水？——犹豫道，“……等这里被拆掉，新房子是要建在村子的，想来千秋桑你可能无法适应那么重的阳气……我想……既然你醒来，就当是自由了，也不必再纠结于高峯家的事情了吧。”

“你答应他们拆房子了？”

他被他问得一愣，“……诶？我这次来这里就是为了办妥这件事情，自然是要答应的。”

“可这房子万万不能拆！”

“……为什么？”

“……唔姆，因为我不能从这里出去啊。”僵尸说完一横，赖在地上。

“……什么？”高峯心想这鬼怪故事里的妖怪被人困住都巴不得跑了，虽然对方不算是妖怪，但怎么说也差得不远，这人倒好，说放他走却不应，非要做这“笼中鸟”。

“风水，你懂不懂？”

“……不懂。”他觉得麻烦极了，却还是老实道。

千秋也不急，坐起来慢慢解释，“‘人之居所宜以大地山河为主，其来脉气势最大，关系人之祸福最为切要。’这村子就建在半山腰的迎风坡，周围树林葱郁，多雨，潮湿，瘴气重。我虽是改造过的僵尸，但出了这门行走在湿林里，掉了符咒，吸了瘴气，要是变成凶尸可怎么办！”

 

“……”能怎么办，反正不关我的事儿。

 

“啊，你是不是在想‘能怎么办，反正不关我的事儿’？”千秋亲身示范了一下什么叫做皮笑肉不笑，那双本缩在宽大袖口里的手立刻伸过来抓住自己的胳膊，急吼吼的。

高峯浑身一抖，心想难不成这僵尸会读心术。“……嘶，疼疼疼。”

“……啊不好意思力道没把握好。”

他揉了揉，无奈道，“……那千秋桑你说怎么办？拆房子又不是我能阻止的，难不成我还真要解释说这里住着一只僵尸所以你们不要动它？”

僵尸陷入沉思。

“……要真是打起来了，你不会大开杀戒吧？”

“不会的！”他连忙辩解，“我是不会……是不会伤害人类的……”他抬眼看自己，又很快移开目光，只低头盯着双手，长长的指甲滑过脉搏，却连条血丝也没有。

虽没明言，高峯却感觉对方其实隐瞒了一段很长很长的故事，是他的叔父或是其他高峯家人都无从得知的故事，一场变故，一遭劫难，一夜风花雪月。他觉得自己能察觉出来，像是有无数个勾子细细密密扯着自己的皮肉，非要把他同那段往事拉到一起。

——TBC——